2.10.2012

《米格爾大街》讀後感


讀《米格爾大街》

我很喜歡這種帶著半自傳性質的小說。奈波爾的筆法詼諧,故事中充滿了不和諧及引人發噱的情節,卻是取材於他童年的真實經驗,半殖民情況下的千里達島、市井小民的日常生活,透過懵懂男孩的眼光紀錄,十七篇短篇的收尾都有著恰到好處的悲哀。這是奈波爾寫於一九五九年的第一本小說,樸實無華,卻令人回味無窮。(順帶一提,每一小篇前頭的章節數字閱讀過程中讓我不斷聯想到門牌號碼。)


「你在做什麼呀,波普先生?」我問。
波普總是說:「啊,孩子!這個問題提得好。我在做一個沒有名字的東西。」
我就喜歡波普這一點。我覺得他就像個詩人。
               ──〈02 沒有名字的東西〉

因為不光采,那些東西沒被給予名字。
偏執狂般的把身邊所有的東西都命名、定義,好像多了那幾聲叫喚就多了一些意義,渴望佔有、渴望屬於。波普心虛,所以他從不把那些他「做」的東西命名,既然沒有名字,便也沒有罪惡、沒有光榮。
逃避現實的人太多了。那個人不是「愛人」,所以背叛的時候於心無愧;不是「愛情」,所以失去的時候不會傷心,唯有如此才能避免為了現實流淚。我們大半的身子陷在真實之中,卻仍每夜執迷不悟的試圖沉溺虛假的夢境。
自欺欺人的人太多了,可無名的真實依舊真實。
最後波普被敲醒,離開了一場浮華不實的夢境。坐牢讓他成了米格爾大街混混們的英雄,雖然無人恥笑,但他最終帶著他自身的罪惡以及羞恥,回到了狼狽難堪的生活之中,面對自己的一事無成以及庸庸碌碌。


曼曼板著臉看著我,用嘲諷的口吻說道:「這麼說,你是去上學?」
我不假思索地說:「是啊,我是要去上學。」我發現自己說話時竟在不知不覺中模仿曼曼那非常地道、純正的英國口音。
這是曼曼身上的又一個不解之謎。如果你閉上眼睛聽他說話,你會以為對方是個英國人,一個上流社會的英國紳士,儘管這位紳士說話時不那麼注意語法。
                ──〈05 曼曼〉

民眾是盲從的,曼曼是瘋子,但主角眼中比曼曼更瘋的人卻是多得多。這個瘋子,一天莫名扮演起基督的佈道者,人們先是嗤之以鼻、到半信半疑、最後狂熱崇拜,態度的轉變讓人毛骨悚然。只要有一個人宣稱他見過神蹟,就會有一群人也感覺自己遇過上帝。於是眾人陷入了瘋狂之中,老少婦孺哭著扔起石塊、望著曼曼殉道者一般的背負十字架,情緒透過傳遞不斷地被放大。
這種煽動式的鬧劇千百年來似乎不曾停歇,透過人性持續的出現在各個民族之中。人云亦云、捕風捉影,在正當理由的保護之下把人性中的惡發揮到極致。米格爾街的這場可笑鬧劇在曼曼疼痛的咒罵聲中告止,眾人的失控歸咎到他身上,「正常人」的羞愧只能用曼曼的終生監禁作為彌補,他一手創造、結束了這齣戲碼,將眾人的理智表象揭穿之後,非關對錯、最終都得為此付出代價。


有時,我們坐在波堤旁,看著海港駛入的輪船。
但我再也沒有聽他說起那首世界上最偉大的詩歌。

我感覺他慢慢老去。       ──〈06 B. 華茲華斯〉

整本書裡讓我最難過的就是這篇。一個詩人,從年輕充滿夢想、到死前將曾經的想望通通解釋成一則自己假想的故事,與其說是看開,倒不如說是行至最終時對生命的絕望。
華茲華斯是一名詩人,他正在寫一部最偉大的詩歌。他有一則關於一對詩人愛侶的悲傷故事:一對浪漫的夫妻,有一天妻子死了,他們的孩子胎死腹中,丈夫從此不能忘懷。華茲華斯最後孤獨的老死,沒有寫出最偉大的詩歌。
嚥氣前的最後一刻,他終於不得不承認浮生若夢、終於向生命低頭。臨終那些話是安撫作者,也是安撫他自己,如果分離注定是那麼的令人難過。男孩頭也不回地哭著跑離了華茲華斯的屋子。死亡那麼巨大,能夠把一個人所有的夢想跟生命抽乾,詩人不曾怨恨過,他只是看著他的生命變成一灘爛泥,就這麼望著、等著,偶爾把年輕時的夢想拿出來說嘴,但年輕已經離他很遠很遠了。
故事的最後,詩人跟他亡妻的小花園被夷為平地。
像是什麼都不曾發生過。

我們曾經苦苦追尋、緊握不放的一切,在死亡面前終究淪為空談。


我第一次聽到蘿拉的哭聲。這是非同尋常的哭聲,她似乎把一生儲藏的淚水都哭了出來;這些哭聲似乎一直被她用笑聲掩蓋了。我曾聽過人們在葬禮上的哭聲,但其中有許多也是裝出來的。而那天晚上蘿拉的哭聲是我聽過最恐怖的哭泣。它使我感覺整個世界變得愚蠢、可悲,我幾乎都要為羅拉哭泣了。
整個街道都聽到了蘿拉的哭聲。     ──〈10 母性本能〉

蘿拉是矛盾的,她跟許多男人、有許多孩子,無懼那些流言蜚語,卻在聽到女兒未婚懷孕的消息時崩潰了,這篇篇名訂為「母性本能」,也許是在隱喻母親極力抗拒兒女步上自己後塵、自己可以被辱罵但孩子卻是無論受傷的那種本能,不順遂的日子裡兒女就是母親的支柱,一個繼續支撐的理由。蘿拉是不哭的,不是沒有眼淚,但是不能流,示弱只會讓人看起來更加狼狽,況且她還有孩子們,為母則強,她是把她的兒女作為重心活下去的──但她的女兒最終是跟她一樣了,蘿拉還是迎來生活的悲哀。一切都毀了。


博勒大笑。他說:「任何人都會認為你還是個孩子。你以為你長大了,然而你居然還相信報上所說的一切?」
以前我曾聽說過這事。博勒活了六十歲,他似乎只發現了唯一的真理,即:「不能相信報上的一切。」
這就是他全部的哲學,但這並沒有使他高興。他成為這條街上最悲哀的人。
                   ──〈14 謹慎〉

諷刺至極的一篇,有點像現在台灣的媒體亂象。我們所生活的環境個是消息透過媒體傳遞、編寫,如果連負責記錄時事事實的媒體都變得虛假,那人們還可以相信什麼?,我們看見的不是真的看見、我們聽聞的都不是真的聽聞,這是一個沒有真實的世界。博勒全然不相信報紙上的言論而變得歇斯底里,有一天受夠媒體消費的台灣人也會如此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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